1967 │ 彩色color │ 纪录Documentry │ 27mins │ 普遍级
导演:陈耀圻
本片记录了出身于中国湖南新化,于1952年辗转渡海来台的老兵刘必稼,受国府徵召至花莲丰田,进行筑坝垦田的过程。 透过导演冷静节制的观察,观者得以一窥老兵日复一日的劳动日常,交织以精准的访谈,刘必稼勤俭刻苦与温和敦厚的性情辗转浮现,经由陈耀圻细致的影音配置,小人物于大时代伶仃流离的生命处境得以显露,亦拓印出一幅动人的生命肖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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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读与分析
影片1967年于台湾首映,于植物园内的台湾省电影制片厂以及公馆的耕莘文教院放映后,观者无不为之动容,旋即在艺文圈引起热烈讨论,更有人撰文高度推崇本片,形容《刘必稼》是对当时瀰漫虚无气息的艺文界的一击,《刘必稼》的诞生,可说昭示了一个新时代的来临,被誉为台湾首部具“现代”意义的纪录片。60年代台湾的电影市场为好莱坞、黄梅调、健康写实等主流电影所佔,影片大多为强调戏剧性的虚构作品,加上既有的新闻片、纪录片普遍为政令服务,银幕上其实很难看见反映真实人事物的作品,是以,陈耀圻独立制作的《刘必稼》,偶然地回应了部份观众长久以来的渴望。
《刘必稼》最主要的叙事手段来自于“访谈”的使用。这也许可追溯到“真实电影”(Cinéma Vérité)概念对于陈耀圻的影响,兴起于60年代的“真实电影”重新思考摄影机与真实的关係,不认为真实存在于眼前表象之上,摄影机的存在一定会影响被摄者,拍摄者反而要利用这项事实,有意识地去“触发”掩藏于现实表层下的真实,主张拍摄者应主动地参与观察,访谈则是最常用来介入现实的手段。
不过,陈耀圻稍微转化了呈现的形式,访谈画面从未出现在影像中,而是以“画外音”(Voice-Over)方式呈现,画外音在过去新闻片与纪录片中,皆以公正客观,全知者的权威姿态出现,不过在《刘必稼》中,画外音主要由两个声音组成,一是创作者的声音,另一则是刘必稼,创作者的声音在片头字卡结束时首次出现,诉说著本片的拍摄时间与地点,紧接著是刘必稼的自述,两个声音后续以访谈的方式对话,不仅提供丰田劳动生活的细节,也诉说刘必稼的过去,架构起影片的叙事骨干,某种程度而言,刘必稼在画外音使用,无疑是具有时代上的意义,将发声权由权威转移至个人,使纪录片的本质民主化。
由于本片为当年陈耀圻于美国留学的硕士论文电影,原本设定的观众是系所师生与当地观众,因此全片的画外音都以英语发音,扮演刘必稼的叙述者,语速刻意放慢,给予听者沉缓内敛的感受,但导演依旧保留刘必稼本人的声音,除了拉低音量外,以不同步的设计延后声音出现的时间,形成有趣的複调印象,而刘必稼本人声音的存在,似乎也提供配音的可信基础。片中画外音的讲述内容与影像上并无因果上的对应咬合,音画之间的连繫相对鬆散,换句话说,影像并不用来解释声音,比较是提供想像,譬如,刘必稼的画外音谈到未曾告知同事自己的生日,有一年生日曾买酒请大家喝,影像上出现的是另一事件,端午节餐叙时刘必稼向同桌人敬酒的画面,在此,陈耀圻透过声音中的影像,与画面裡的影像两者的相似性,延伸并扩大了影像的时空。
在影片裡,摄影机几乎是隐身在老兵的生活场域中,大部分都是架著脚架拍摄的镜头,我们可发现影像皆经过适当的构图,摄影机通常是经由脚架取镜,人物在景框内的位置或移动方向都在摄影机掌握之中,这也透露出,导演对于拍摄现场有著细微的观察、熟悉他们的生活,一方面也突显出老兵们的生活充满高度重複性。陈耀圻拍摄刘必稼与其他老兵时,摄影机保持较低的高度,大多选择仰角或平视的取镜角度,构图总是涵纳天地,以至于刘必稼在银幕上显得特别高大,在传统的影像语彙中,这样的取镜方式通常是拍摄英雄的角色所使用,陈耀圻镜头角度的一致性也意味著他希望观众以仰望的视角来看待他们。
以纪录片来说,拍摄视角其实亦涉及观看的权力关係,持摄影机的人通常决定了被摄者如何被观看,换句话说,摄影机拥有控制与再现他者影像的能力,因此在片中,陈耀圻选择的视角除了有其叙事目的外,也透露出再进入到他人的生活领域时,他对于伦理问题的思考,避免自己的拍摄以无尊严的形式再现了他者。
导演的影像编排有其策略性。在影片的前半部,影像都以远景、中近景为主,到中后段才出现较近的镜头,他意图让观众是由远至近,慢慢靠近刘必稼,影片的第七分钟是个分水岭,此前,影片大多是一幅幅集体的图像,刘必稼总隐没在人群之中,之后,导演以中近景的镜头,明确让主角进入观众视线,如此部署更是藉由声音达到强化,不久,我们从画外音的内容得知刘必稼曾有段婚姻,妻子早已过世,此刻,他自团体的一份子独立出来,观者进一步得知他更私密的过去,也代表著我们更贴近这个人,对于他孤苦的命运亦多一分瞭解。
最近的一个镜头、最贴近刘必稼的时刻,出现在搭乘火车前往花莲镇上的段落,画外音出现访谈的声音,谈到他不太去茶室,只怕想到亲人,此时刘必稼睡著,摄影机以大特写凝视了刘必稼的脸,右侧的脸庞沉入黑暗之中,窗外风景(现实)被排除在景框之外,导演抽掉火车行进的声音,配上一段二胡的音乐,曲调低迴、带著忧伤气味,进站后,连续几个镜头,都近似刘必稼的主观视角,镜头出现广州、南京、大上海、美国电影的看板特写,街上放著台语歌曲,眼前既是故乡也是他方,创造出时空错置的幻觉。
这个段落中,我们可发现除了镜头远近之外,陈耀圻也利用镜头的观点进行叙事,影片多是以导演的视角来进行观看,不过当刘必稼搭火车前往镇上时,用上了近似刘必稼的主观镜头,这等于也把观众放入刘必稼的视角,更能贴近他的生命经验,加上取镜、画外音、音乐的部署,不仅引出了刘必稼内心深处的乡愁,更创造出如梦似幻的魔幻时刻。另外,在片中,几乎未曾看见刘必稼待在室内空间的画面,除了搭乘公车与火车时,但交通工具的空间仅仅是暂时性的,更严格来讲,还是在外在的空间,如此的调度似乎也暗示出他流离不定的命运。
引导思考问题
- 影像的开头与结束皆使用了刘必稼的定格影像,他们构图上几乎一致,明显的差异是前者的刘必稼有著上衣,后者打著赤膊,你怎麽去理解这两个影像的使用?有何叙事的功能?
- 影片一开始就透露这部片记录的时间约一年,后续透过字卡指出了几个时间点,分别是二月、五月、七月、九月、二月,你觉得为何要强调这几个时间?与叙事有何关联?
- 为何导演不将访谈画面放入影片,而要採用画外音的方式呈现?
- 你如何看待音乐在这部片的功能与角色?音乐出现时通常在什麽时刻?搭配的是什麽影像?
- 刘必稼在车站买票时,摄影机原本在他身后,但下一个镜头却马上出现在票亭内拍摄他,似乎是导演请刘必稼配合延长动作时间或重演,以便他能拍到完整的动作,你觉得导演为了拍摄而指导人物动作,这是否会影响纪录片的真实性?
- 导演拍摄刘必稼与其他老兵多採取仰角镜头,但拍摄片中巡视的长官方式却似乎有所不同,你认为导演为何选择如此拍法?
- 在看过这部片之前,你如何看待老兵这个族群?看过片之后,你对他们的看法有何改变?
撰文者:蔡世宗
毕业于法国里昂第二大学电影研究所,担任TIDF台湾国际纪录片影展国际联络(2014-2018)参与影展选片与节目策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