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严重低估的台湾电影。
80年代台湾电影特别偏爱的旧式女性独立意识觉醒的电影,大都极具文学性,且在意象与意蕴的呈现上独树一帜,应该被视作台湾新电影的题材的一个分支,遗憾的是却因各种不同原因被渐渐淡忘。陆小芬与杨惠珊最擅长扮演此类角色,她们均丰腴且充满生命力。【玉卿嫂】、【桂花巷】、【怨女】,以及【我这样过了一生】。
【晚春情事】是其中也颇为著名的一部,而今却也是豆瓣评分最低的一部。部分原因在于它确实既不属于过去的观众,也不属于今时的观众。于过去的观众而言,春燕较其它前文提到的几部影片女性主角而言,对于性、欲望、尊严的追求过于超前;于今日的观众,影片的台词调性带有强烈的五四白话文学之感,而人物结尾的转变也貌似不可理解。
未查到资料【晚春情事】是否根据小说改编,但故事中却能看到很多经典名作的影子。最明显的是春燕后来嫁到的张家是情感倒错般的【蝴蝶梦】,张家少爷一直怀恋着故去的前妻,但前妻究竟是什么样却一直是暧昧不清的,唯一具象的对她的描摹是她的遗物——那些奇奇怪怪又异常精美的舶来品或小玩意儿,彰显的是她曾经嫁入张家的显赫家世;女仆则似乎是【蝴蝶梦】管家的化身,看似恭敬,却又暗戳戳不断向春燕渲染着前妻的荣耀以及和少爷之间的感情。“私奔出走”则有【包法利夫人】与【娜拉】的影子,甚至延续了鲁迅关于娜拉出走以后怎么办的疑问。春燕病入膏肓时“我要活”的慨叹则是【新女性】的延续,而与韦明的结局不同,春燕确实活了下来……结尾,春燕望向镜头的定格则像极了【四百下】,既是一个决断又是何去何从……
影片结尾极佳,春燕变美了,少爷终于也在县城给她订制了精美的旗袍,她不再主动为那些女眷端茶倒水,而同她们一般调笑着,说着虚情假意的热络话;甚至与少爷对视时,少爷凝视着她,她貌似羞涩一笑,仿佛她彻底变成了前妻的替代品;而只有在黑黑的厨房里,她才是她自己,露出诡异的神情。她被彻底规训,她确实妥协了,无力抗争,虽然愈加美艳,但毫无灵魂,这比死去更令人悲哀,是最好的悲剧结尾。
春燕的欲望在片中的展现也有颇多层次以及不同手法。开场离前夫家前的祷告奠定了人物性格;小船上与媒人的对话清晰了人物的want;望着嫂子哺乳时的袒胸露乳则是肉欲罕见的表现(同性间以及为人母的联想);大象下曾经少女时期的经历则在影片后半才说明克“夫”的前史(呈现在和秉中第一次同塌时);两颗小珍珠耳坠则成为她和秉中线索的贯穿物件细节……
和大部分同时期同题材影片的不同更在于影片对于对立人物张少爷的塑造,这某种意义上强调了一切女性的悲剧并非只来源于男性,归根结底是时代的悲剧以及观念的悲剧。张少爷也有欲望,影片中关于这一人物的主要线索(want)始终做在他想出仕的努力中,他将近四十岁,想要维系祖业想要光耀门楣,一次次去省城拜会有门路的人,却频频受阻,世代已经不同,他却意识不到,他不理解为何清政府要被推翻,袁大总统登基有什么不好。在多番努力依然前途无果后他拒绝和前小舅子出洋求索,却与春燕达成了一种“和解”。
少爷和春燕的每一场戏也都值得揣摩。初见时,春燕被雨淋透,李敖笔下“陆小芬的乳房”成为了无需过多解释就能促成的“一见钟情”;新婚当夜的脱鞋;初夜后晨起关于不同时刻穿什么鞋的对春燕的教诲;每一次少爷对春燕酮体的迷恋;每一次少爷对春燕尊严的践踏……少爷潜意识不断在比较着两个妻子,他对于春燕所做的全都一定未对前妻行为,他主动地把自己呈现为理想的乡绅子嗣,却不知自己固守在过去时也是死路一条。
影片最大的败笔在于马景涛的表演。马景涛确实颜值巅峰,但剧本本身提供的秉中这一人物要比少爷单薄得多,虽然他也有want(赎回自家田地),但演员对于角色的处理太少层次,甚至爱恋都是表面的干瘪的。未及结尾时,观影中我已经预想到私奔的失败,秉中毫无理性的思考、缜密的筹备,正如他邀约春燕出逃,今晚、明晚一说,他又有何生存技能呢,他只会问你能不能和我吃苦。
影片的视听也可说可点。老家破旧茅屋中的用光、春燕各时期造型的变化、初次偷欢时的光影与构图……那时的台湾电影尤其擅用固定镜头,配乐极为有特点……当然,还有影片中的诗文字幕的使用,在整体风格形态上毫不生硬。
感谢作者 call of abyss